《别告诉她》，我们都没错

看完这部平和的电影，我联想到最近发生在我们周围和新闻中的一些事，久久无法平静，特以此为记。

说起中美的价值观差异，以我们的主流视角来看，这甚至代表了整个东西方文化的差异。而这样的差异，在如今这个年代，并没有缩小的迹象，并且这些差异中的一些抽象概念变为了很多人诉诸暴力的借口。

我们有很多聚焦于此的影片，比如早些年李安的“家庭三部曲”，王颖的《喜福会》和郑晓龙的《刮痧》等，当然也有今年吴皓的纪录片《我们一家人》和去年朱浩伟那浮夸的《摘金奇缘》，而在《摘金奇缘》有过戏份的奥卡菲娜在本片《别告诉她》中担任了女主角，她扮演的就是以导演王子逸本人为原型的Billi。

《别告诉她》由华人导演王子逸执导，奥卡菲娜主演（饰 Billi），赵淑珍（饰奶奶）、林晓杰和知名华裔演员马志参演，剧情改编自导演王子逸本人的真实经历。

本片在北美出乎意料的火爆，单馆开画票房达到8.79万美元，打破了《复仇者联盟：终局之战》创下的19年美国单影城票房纪录，并且获得各路好评，可谓票房口碑双丰收。截止本文发出，它在IMDb上的评分高达8分，烂番茄上新鲜度高达99%。

当然，本片也并非完美，特别是在台词的打磨上，难免让人尴尬，很多处台词的生硬甚至破坏了本已营造好的氛围，比如Billi和她日本大爷在夜市的那一段，Billi那无数声苍白的“我知道”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喜感，破坏了影片之前那种想说而又说不出口的纠结和朦胧感，而这样显得啰嗦和刻意的台词在本片中并不少见，和导演那满含韵味的镜头形成鲜明的对比。也难怪王子逸本人在接受采访时说，她和片中Billi一样无法读写中文。

但这些缺点完全不足以掩盖本片的光芒，意味悠长的镜头和深刻的立意是本片给我的最大惊喜，也是让我久久无法平静的原因。

影片第一幕是Billi给奶奶打电话，Billi在晚上7点的纽约街道，奶奶在早晨7点的长春医院。Billi事业受阻而奶奶身患绝症，之后讲述的就是家人得知奶奶患上绝症后假借婚礼之名回家团聚的故事。

于无言处的触动

得知奶奶的病情后，Billi依旧参加了朋友的生日派对，在回程的地铁站看到了和奶奶年纪相仿的老人，孤零零地站在飞速行驶的列车之间。

返乡后，30岁的Billi心事重重，时日无多的奶奶却每天坚持练功，充满活力。

本应是去放松的按摩，变成了痛苦的拔罐，Billi看着镜子中自己一身的红印，有苦却说不出来。

在饭店吃饭时说没再弹琴的Billi，在家人发生争执时一个人背着大家借琴消愁。

在婚礼开始前豪言要见证幸福的酒店工作人员，在婚礼进行时慵懒地躺在一旁沙发上玩着手机。

Billi得知奶奶的检查报告出来后，不顾一切地奋力冲向医院，而她早就知道了答案。

在要返回美国去机场时，Billi坐在出租车中，望着车窗外旋转后退的景物，背景音乐也不再像当初返乡时那样激烈。

本片最动人的地方，不在那几场激烈的戏上，而更多地是在这些导演放慢了镜头的细节中，诚然饭桌上大家关于美国和中国的争吵很激烈，诚然日本大儿子的东方情结让人动容，但在笔者看来，这些用力说出来的东西反而不如那些暗含在镜头中的语言来的真切，而正是这样的语言，诉说着我们周遭默默发生的一切。

我们只是不一样

本片给笔者的另一个惊喜就是它深刻的立意，相比于文章开头提到的那些影片，《别告诉她》的独特之处也恰恰体现在此，导演想要通过本片展现更深和更本质的观点，而不仅仅局限在突出东西方文化的差异上。

当然有人会站在自己的角度，对上面列举的那些大量没有台词的镜头作出各式各样的解读，笔者非常乐意见到这样的事发生，相信导演也是这样希望的。

就像那两次出现在Billi房间里的小鸟，一次在纽约，一次在长春，这代表什么呢，或者说导演想借此表达什么呢？可能这就像贯穿本片的那个问题一样，该不该告诉奶奶她的病情，家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也都有自己的理由，而他们都没有错，只是不一样。

在认知语言学经典《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中有过对真理的经验主义阐释，George Lakoff认为，人类的概念对应的不是事物的固有属性，而是互动属性，可因文化和环境的不同而不同。跟我们有完全不同概念系统的人理解世界的方式与我们截然不同。因此，我们有不同的真理，甚至是不同的真理和现实标准。就像Billi在酒店对渴望真相的服务小哥所说的那样：不一样，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我们总是在寻找能够将自己的各种不同经验统一起来的东西，以便赋予我们的生活以连贯性，因此我们创造出各种各样的仪式，赋予它们以结构和意义，来使我们的经验达到重复、连贯和统一。而我们在苦于不断寻求自己经验连贯性的同时，就可能会下意识地排挤那些和我们不同的做法和观点，在我看来，这也是电影中大家在祭奠爷爷和举办婚礼这类仪式时产生矛盾的原因。也正是因此，笔者非常喜欢小姨奶在婚礼合照时说出的那句话，看似圆滑，实则充满智慧。很多事情没有对错，关键在于你怎么看，和你愿不愿意这样看。

题外话

值得一提的是，本片的出品方A24旗下还有一位导演，就是第89届奥斯卡最佳影片《月光男孩》的导演巴里·詹金斯，而他现在是本片导演王子逸的男友。两位导演，一个是黑人，一个来自中国，两部电影，一个聚焦于同性，一个讲述中国家庭，从导演到作品，在美国本都不是主流，但他们却一前一后得到了美国主流的关注和认同，在如今这个民粹盛行的年代，显得多么难能可贵，这个时代需要更多这样的作品。

导演将自己对周遭生活细腻的观察带到了这部电影中，以同样细腻的镜头展现在了我们眼前，很多没有台词的镜头需要观众自己去解读，用自己的经验去代入，导演只是将它们呈现出来了。在我看来，《别告诉她》所探讨的并不局限在中美价值观、甚至东西方文化的差异上，导演想借此展现的是我们每一个人的不同，我们对于周围每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有不同的看法和认识，没有对错，只是不一样而已。

影片最后，Billi回到美国，她在纽约的街上练了一声奶奶教给她的气功，与此同时，长春奶奶家旁，树上小鸟飞尽。